自此，每次經過一樓大門口，林月都會情不自禁朝101寢室偷偷張望一眼。有時她看到向陽在床上專心地看書，他沒註意到她，雖如此，林月依然很滿足，她每次經過就想看一眼。有時，向陽也剛好看到他，兩人就對視一笑，無聲勝有聲。但有時，向陽不在，林月就有點失落了，仿佛丟失了什麽東西似的。不過寢室裏其他的男生也關註了她，有個長得眉清目秀又自命不凡的男生，就經常莫名其妙地在路上喊她，跟她打招呼，有時甚至攔著她不讓她走，似乎兩人以前就認識。林月真是哭笑不得，拿他沒辦法，不過看在他是那個男神的同學份上，林月沒有跟他生氣，只是一味地不理他。這位同學叫李華，人長得英俊瀟灑，成績也和向陽不相上下，兩人都很優秀，但個性有些不同。

這次，林月在校園裏又碰見了李華，真是冤家路窄，不想見的人總是隨時可以碰到。李華馬上停了下來，他一看到林月鞋子就像粘了膠水一般，都挪不動步了，兩眼炯炯有神地盯著她，想跟她說話。林月只好低頭不語，想走開去。李華忙伸開手攔住了她，像玩老鷹捉小雞似的。林月忍不住捂住嘴“撲哧”一聲笑了出來，臉依然緊繃著的，喜怒都寫在了臉上。林月又瞬間收回笑容，看著李華沒好氣地問道：“大哥，你到底想幹嘛？擋著我的路做什麽？我哪裏得罪你了？”林月一連三個問題，想弄明白到底怎麽回事。“不，你沒有得罪我，是我想得罪你。”李華一本正經地說。“你——”林月又忍不住笑了一下，臉上現出了兩個動人的酒窩，深深地嵌在兩頰。李華看得更入迷了，他鼓起勇氣說了一句：“我叫李華，我想和你，和你做個朋友。”他的聲音很低，但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林月。林月一聽，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，凝固了起來。“不好意思，我要打開水去了。”林月輕輕地說了聲，低著頭提著熱水瓶，自顧自地走開了，臉上火辣辣的。

她徑直向寢室後面的食堂走去，一路走，一路心煩意亂。走著走著，林月看到了食堂西面藏在林蔭深處的三幢舊式教學樓，她深情地望了望。這前後並列的三幢教學樓，最後一幢一樓東面第一間就是高三（1）班的教室，林月想走過去看一看，看一看那個男神的教室和同學，看一看他在幹什麽。一只腳剛邁出去，又馬上收了回來，還是算了吧，再說現在大家剛吃了晚飯，夜自修還未開始，他應該不會這麽早去教室的，林月心想。於是，她提著熱水瓶繼續向食堂開水房走去。還沒到開水房，林月就遠遠望見一個穿著黑色毛衣的男生，正在開水房門口洗頭發，是他，肯定是他，林月的心情激動了起來。男神正半躬著身，低著頭在臉盤裏搓頭發，臉盤下面擱著一個四方凳子。林月心頭一喜，雖然她看不到他的臉，但她一眼就辨認得出。

開學一個月來，從初一到高三，學校裏近三千個學生和兩百來個老師，只有那個男神她記得最清楚，印象最深刻。同班同學和各任課老師，甚至班主任也不能如此清晰地辨認。在林月大致的印象裏，班主任矮墩墩的個子，卻長得結實，一副茶色大方框眼鏡背後是滿滿的國文知識，一手板書寫得行雲流水，頗有王羲之的風格。字雖好，班主任在語文課上卻是惜墨如金，有次一堂課竟然只寫了“人生”兩字，一直瀟灑地印在黑板上。快下課時，林月的同桌蕭明明在課堂上突然壓低嗓門幽幽地冒出一句：“總算你的字好，好去賣嘞！”他的玩笑只有旁邊的林月聽到，惹得林月忍俊不禁，“撲哧”了一聲。頓時，全班五十幾雙眼睛齊刷刷朝他倆看來。“誰在笑?!”班主任嚴厲地質問道。教室裏鴉雀無聲，沒人回答。“上課嚴肅點，認真聽課！”班主任見沒人回答，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了，同時，左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框，不自在地咳了一聲，他正要繼續講課，“叮鈴鈴”下課鈴響了，林月暗自慶幸。

數學老師是剛畢業的女大學生，瘦瘦的身材很苗條，估計讀書時經常廢寢忘食的緣故，黑黑的腦門上閃著油油的亮光，同學沈英家說是智慧的光芒，這倒也有趣了，不過數學老師的解題思路的確是神速的。英語老師是個英俊的小夥子，個子不高，人長得很精神，可惜上課幾乎純英文，基礎差點的學生聽得雲裏霧裏。比如蕭明明，經常打瞌睡，有時老師叫他回答問題他總是一問三不知，因為他連什麽問題也不知道。化學老師和物理老師共同的特點是眼鏡片特別厚，望過去鏡片一圈一圈的，像旋渦般，都不知道旋了幾圈，不同的是化學老師講課過於激動，經常唾沫星子亂飛，前排的同學說的。

林月最喜歡的是生物老師，生物老師最是和藹可親，心平氣和。在上第一堂課時他就跟大家說：“我的課只要仔細聽講，認真思考，不一定要站起來回答問題，同學們盡管放寬心學習。”同學們還是第一次碰到不用回答問題的老師，都覺得很新奇，也很有趣，簡直開了眼界。大家好奇地望著他那張大眾化的臉，看不出有什麽別樣的個性。不過他講課的確很精彩，不僅講得清楚明白，而且針對性強。他上課從不批評學生，有時來幾句風趣幽默的話，引得大家開心一笑，久而久之，真的忘了回答問題了。可以說上他的課，同學們是沒有壓力的，大家都放松了全身的細胞，靜靜傾聽著他有條有理地講解，像在聽一個老朋友講話，彼此的心拉得很近。就這樣，大家的成績反倒逐漸好了起來，他是個特別的老師，會創造奇跡的老師。

其他老師林月好像沒有特別的印象了。至於同學，除了寢室和教室座位周邊的同學，其他的林月也不是很熟，在路上碰見還不一定叫得出名字。不過寢室裏有個同學跟她很投緣，兩人走得特別近，那就是沈英家。開學第一天晚上，兩人在學校旁邊的小餐館裏共進了晚餐，飯桌上，彼此聊得很投入，尤其是沈英家，扯也扯不斷，一直滔滔不絕，真是“酒逢知己千杯少”。很快，兩人馬上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。沈英家人小個子矮，總喜歡挽著身材高挑的林月肩並肩走著，小鳥依人般，兩人像一對戀人。對於英家的小鳥依人，林月雖然有些不自在，但還是慢慢去習慣。

林月是個比較獨立的女孩，就像一顆木棉，她不願做纏繞的藤，也不喜歡被人纏繞。她從小在家裏幫父母做家務、幹農活，還要帶弟弟，她的童年沒有太多樂趣，除了勞動，就是學習。她只希望通過讀書來改變自己的命運，有朝一日能走出小村莊，去看看外面繽紛的世界。記得剛讀小學一年級時，一次村裏請戲班子唱了三天三夜的社戲。林月被戲臺上的花旦迷住了，她多麽希望自己就是這臺上的女主角，頭上戴著一搖一擺的鳳冠珠釵，長長的水袖優雅地一收一甩，頓時千種風情，在一顰一笑間流盼生春。林月看了三天的戲，把老師布置的作業忘得一幹二凈，結果班裏唯一的老師——孟老師，把她叫到辦公室，跟她說了一句不輕不重的話：“以後，你天天看戲去吧。”上學以來，這是林月第一次受到老師的批評，她頓時覺得臉上臊得慌，無地自容，真想找個地洞鉆進去。強烈的進取心被激發了出來，這是林月第一次沒有完成作業，也是最後一次。

此後，天資頗高的林月成績突飛猛進，滿分成了家常便飯。一學年下來，老師獎勵的鉛筆積攢了一小捆，小刀也堆成了一打。林月被評為年度三好學生，“六一”兒童節那天到鄉公社大會堂領獎，並和其他三好學生合影留念。年年如此，林月的小學和初中就是這麽驕傲幸運地過來的，在閃亮的榮譽和動人的掌聲裏，她的個性也清高了起來。她交友甚少，沈英家是她第一個知心的朋友，無奈英家每天像一條小尾巴似的粘著她。食堂吃飯，林月排隊買菜，沈英家拿飯盒，傍晚一起洗衣服，晚自修課間休息，又一起去操場散步，天天有說不完的話。日子長了，林月也習慣了身邊這個廣播不停的小喇叭，英家總歸是天真可愛的，是個真心的朋友，這一點毋庸置疑。

“開水票呢？”管開水房的何大伯問。林月這才回過神來，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，可是翻遍所有口袋都摸不到一張開水票。林月忙央求道：“何伯，讓我先打了開水吧，等下我馬上把開水票送來，好嗎？”“哎，我說同學，你也別為難我了，我也是按規矩辦事，你先去拿開水票再來打水吧。”何大伯無奈地說，好像真的沒有辦法。

林月聽後也不好再堅持了，正欲轉身離去，忽然有人伸手遞過來一小疊開水票，在她面前晃了晃。她回頭一看，正遇到那對熟悉而溫柔的目光，是他。他已洗好了，濕漉漉的頭發滑滑地下垂著，亂得很有氣勢。“給你。”他輕輕說道，眼神是十二分的真誠。“這，這怎麽好意思呢？”林月突然拘謹了起來，不知所措，她想接過來，因為她喜歡，可又不敢接，因為她沒有理由接，她垂下了眼簾，靦腆地站著說不出話來。“拿著吧，先打好水再說，免得又要跑一趟。”不待林月說話，他已將開水票塞到了她的手裏。他的手碰到了她的手心，暖暖的，掌心的溫度頓時升了起來，像電流般霎時流遍了全身，林月覺得全身暖洋洋的，仿佛春天來了。“好吧，不過等下我會馬上還你的。”她恍恍惚惚地說了一句，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什麽，但她不想說聲“謝謝”，她怕一個“謝”字拉遠了彼此的距離。“不必了，幾張開水票而已。”他笑著說，露出兩排潔白好看的牙齒，極富魅力的嘴角微微上揚，氣宇非凡。

林月走進開水房，匆匆打好兩壺開水，快步走回寢室拿開水票。拿起開水票，她又想了想，偷偷在最後一張開水票背面寫了幾個雋秀的字：你叫什麽名字？我叫林月，高一（1）班。寫好後，林月捏緊了這疊開水票，生怕它掉了似的，迅速跑下樓去找他。她很快跑到101寢室門口，奇怪，寢室裏一個人也沒有，對，他應該去教室了。林月快步走向高三（1）班的教學樓，心裏“突突突”地直跳，激動又欣喜。

這是一幢三層樓的舊教室，白色的石灰墻，朱紅的老式玻璃窗，石灰和油漆都有不同程度的脫落，看來是有些年份了。高三（1）班的教室裏靜悄悄的，四盞日光燈照如白晝。林月走近了前門，從門框裏望進去，看到裏面已有很多學生在低頭做作業，每張課桌上都“砌”著一道“書墻”，課本和作業本前胸貼後背地直立著，擠擠挨挨的，“書墻”兩側用兩個鐵架子固定著，林月幾乎看不到他們的臉。高三的學習是如此緊張，學哥學姐們真是拼啊！

林月怕打擾到他們，就輕輕地穿過走廊走到後門口。後門也開著，她看到他坐在後面一排，正在認真看書。林月又激動了起來，心“咚咚咚”跳個不停，她剛想開口叫他又住了口，真糟糕，她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，林月似乎才明白自己不知道他的名字。無奈，她只好輕輕敲了敲門，頓時，教室裏的學生都聞聲轉過頭來，好奇地望著她。他也看到了她，她朝他打了個手勢，於是他起身走了出來。他出來了，林月忙伸手把開水票遞給他，同時低低地說：“這個，還給你。”她半低著頭，不敢正視他的眼，這雙她一看就著迷的眼睛，她怕看了就舍不得走了。此時的他也不敢再推辭，怕兩人為了開水票推來推去，影響教室裏的同學學習。他只好平靜地收下了，也低聲地說了一句：“不急。”之後，兩人沈默了幾秒鐘，似有千言萬語，又不知如何開口。突然，林月轉過身提步走了，走不到幾步，她又回頭看了看，發現他一直站在門口看著自己離去的背影。林月心裏一陣感動，臉上綻開了甜甜的微笑，在九月的桂香裏飄散了開去。他也笑了，朝她揮了揮手，靜靜地望著她，甩了甩額前朝氣蓬勃的劉海。

林月一路走一路笑，低著頭用手玩弄著胸前的兩支麻花辮，心思卻還在高三（1）班的教室裏。此時，她多麽希望自己就是高三（1）班的一員，哎，她輕輕嘆了口氣，跟人撞了個滿懷。“哎呦！”林月擡頭一看，又是剛才那個攔路“冤家”李華，又碰面了。“你怎麽從高三（1）班教室走過來的？是去找我嗎？”“冤家”自信地看著她，自作多情地問。“我，我，我才不找你呢，我找別人。”林月一時心急，說了出來。“你找別人？”“冤家”的眼神馬上陰沈了下來。“你去找向陽了。”他低下頭來睜大了雙眼，直楞楞地盯著林月。“向，向陽是誰啊？我不知道。”林月敵不過他那雙銳利的眼睛，拔腿朝高一（1）班跑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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